鍾正生:美聯儲貨币政策面臨“三重挑戰”
鍾正生:美聯儲貨币政策面臨“三重挑戰”
鍾正生經濟分析
美聯儲于2021年11月正式宣布削減資産購買(Taper)。與曆史相比,本輪美聯儲削減資産購買的節奏将更快。目前來看,美聯儲“轉彎”的後半程将面臨新的挑戰。由于美國經濟類滞脹形勢仍未明顯緩解,而美聯儲對于加息預期的引導明顯不足,市場負面情緒正在上升。具體來看,近期市場或存三大“恐慌”,且這些情緒可能會持續數月。
一恐:誤判通脹。今年上半年,美聯儲顯著低估了今年美國的通脹壓力。美聯儲的“通脹暫時論”或許可以發揮引導市場預期的作用,但現階段的市場不一定“買賬”。首先,市場擔心美聯儲仍在低估通脹壓力。其次,市場認識到,美聯儲在“類滞脹”經濟形勢下,對通脹的調控能力更受約束。如果未來通脹和就業形勢發展繼續偏離,市場尚不清楚美聯儲政策究竟會偏向“滞”還是“脹”。最後,一旦通脹暫時論被實際數據所證僞,或官方态度發生變化,市場情緒容易發生劇烈波動,正如近期市場通脹預期上升、加息預期提前所反映的那樣。
二恐:提早加息。2021年10月以來,市場對于美聯儲加息的預期大幅提前。随着Taper的臨近和啓動,近期市場自然将瞄準“加息”。Taper和加息的關系是微妙的。目前,美聯儲判斷就業市場已經取得了“進一步實質性進展”,那也意味着它進一步靠近了加息所需的“最大就業”。同時,Taper的節奏以及何時結束,将關系到美聯儲是否具備更早加息的靈活性。然而,目前美聯儲對于加息的引導非常有限。而一旦美聯儲選擇加快Taper,這一舉動可能釋放美聯儲對通脹走勢缺乏信心、希望提早加息的政策信号,屆時市場波動風險将上升。
三恐:資産泡沫。在美聯儲“轉彎”之際,市場很難不去審視資産價格高企的合理性。今年以來,美國标普500指數已經創下超60次收盤紀錄高位,累計漲幅達到25%。美國高收益企業債價格處于曆史高位,折射出市場的風險偏好依然居高不下。随着價格上漲,“畏高”情緒可能加劇市場波動。資産價格與美國經濟基本面的短期背離,是風險的另一來源。2021年第三季度美國金融資産總額與GDP的比值躍升至5.6倍。美股市場對于經濟前景仍有信心,而美債市場卻在交易“滞脹”,二者對于美國經濟的看法似乎出現矛盾。再者,美聯儲“加息”落地還将改變市場交易邏輯。美股方面,加息不僅涉及盈利重估,也将加劇回購成本,後者對美股價格構成更大威脅。美債方面,加息後的美債價格調整幾成必然。地産方面,加息後美國貸款利率的上行也将抑制購房需求,爲美國地産周期降溫。
美聯儲于2021年11月會議上正式宣布了削減資産購買(Taper)計劃,這一時點與削減力度基本符合市場預期。會議聲明稱,美國經濟已經取得了“進一步實質性進展”,11月晚些時候就會開始實施Taper,力度是逐月減少100億美元國債和50億美元機構MBS(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的購買。其他貨币政策基本不變,包括維持聯邦基金利率(0~0.25%)不變,維持準備金利率(0.15%)和隔夜逆回購利率(0.05%)不變等。
至此,美聯儲“有驚無險”地走完了貨币政策正常化之路的前半程。曆史上,美聯儲政策正常化之路并沒有那麽順利。2013年的“緊縮恐慌”(Taper Tantrum)可謂殷鑒不遠。時任美聯儲主席伯南克于2013年5月22日國會聽證會上首提“Taper”,導緻美債利率快速上行、美股受挫、美國金融環境驟然收緊,最終美聯儲在當年12月才正式宣布于2014年1月正式實施Taper。然而,本次美聯儲“吃一塹長一智”,進行了非常充分的預期引導。具體可将邁向Taper的過程分爲幾個階段:不提Taper(2021年4月及以前)、商議何時開始讨論Taper(6月)、開始讨論Taper(7月)、預告Taper(9月)以及正式宣布Taper(11月)。從提到Taper到正式實施,也曆經了近半年的時間,美國金融市場在此過程中整體表現平穩。
往後看,本輪美聯儲政策正常化路線圖逐漸清晰,與曆史相比,本輪美聯儲削減資産購買的節奏将更快。假設美聯儲未來削減資産購買的節奏基本不變,美聯儲将于2022年5月執行最後一次資産購買,正式結束本輪量化寬松(QE)。美2019~2010年和2014年美聯儲削減資産購買分别花費約10個月和12個月,而本次削減資産購買預計在7個月之内完成。2011年雖然購債計劃很快暫停,但美聯儲配合實施了近一年的扭曲操作(OT),以壓低長端國債利率。本輪削減資産購買結束後,若美聯儲于2022年内開始加息,則本次加息步調也快于曆史(2014年底美聯儲結束資産購買,時隔約1年,才于2015年12月首次加息)。
目前來看,美聯儲“轉彎”的後半程将面臨新的挑戰。由于美國經濟類滞脹形勢仍未明顯緩解,而美聯儲對于加息預期的引導明顯不足,市場負面情緒正在上升。具體來看,近期市場或存三大“恐慌”,且這些情緒可能會持續數月:一恐,美聯儲持續誤判通脹風險,明年美國通脹繼續失控;二恐,美聯儲過早加息,超過美國經濟的容忍區間;三恐,資産價格經不起貨币政策收緊的考驗,出現大幅調整甚至“崩塌”。
一恐:誤判通脹
今年上半年,美聯儲顯著低估了今年美國的通脹壓力。今年3月,美聯儲對2021年美國個人消費支出指數(PCE)的預測中值爲2.4%。然而,美國PCE 同比在4月和5月分别達到3.6%和4%。6月議息會議中,美聯儲不得不上修2021年美國PCE同比至3.4%,但後來通脹形勢仍超預期。6月以來,美國PCE 同比在4% 的基礎上繼續上升,9月的4.4%創2021 年新高。10月美國CPI同比達6.2%再破前高,預計PCE同比增速也将繼續攀升。數據預測偏差的背後,是美聯儲對于“通脹暫時論”的堅持。美聯儲在4月會議聲明中首次寫道,“通脹上升主要反映了暫時性因素”,并将此表述持續沿用至9月議息會議後。
美聯儲的“通脹暫時論”或許可以發揮引導市場預期的作用,但現階段的市場不一定“買賬”。
首先,市場擔心美聯儲仍在低估通脹壓力。11月議息會議聲明中,美聯儲有關通脹的表述僅有微調,将引起通脹上升的因素由“暫時性的”調整爲“預計是暫時性的”。美聯儲雖然承認未來通脹的演繹多了幾分不确定性,但“通脹暫時論”的實質尚未改變。美聯儲在9月的預測雖然已将2021年美國PCE同比提高至4.2%,但預計2022年PCE同比仍将大幅回落至2.2%。
其次,市場認識到,美聯儲在“類滞脹”經濟形勢下,對通脹的調控能力更受約束。2021年下半年以來,美國經濟增長動能邊際放緩,與通脹上升組合成類滞脹格局。美聯儲未來是否有工具抑制通脹或成問題,因其難以直接從供給端入手緩解通脹壓力,正如鮑威爾所稱,“我們不能直接減輕供應鏈瓶頸”。盡管美聯儲堅持認爲,未來通脹和就業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但若二者的發展繼續偏離,市場尚不清楚美聯儲政策究竟會偏向“滞”還是“脹”。
最後,一旦通脹暫時論被實際數據所證僞,或官方态度發生變化,市場情緒容易發生劇烈波動。9月下旬開始,美聯儲對于通脹的态度有所變化,市場通脹預期也随之上升。9月28日,鮑威爾在國會聽證會上承認,由于供應鏈瓶頸和其他與經濟複蘇有關的挑戰而導緻的通脹飙升,其程度和持續時間都超過了預期;10月12日,亞特蘭大聯儲主席博斯蒂克稱,比起“暫時的”,用“階段性的”(episodic)一詞來描述通脹會更好。美國5年TIPS 國債市場交易結果隐含的中期通脹預期,在10月中旬升破2021年5月的前期高點。與此同時,市場也在交易美聯儲未來“亡羊補牢”的可能性,利率市場隐含的加息預期大幅提前。
二恐:過早加息
2021年10月以來,市場對于美聯儲加息的預期大幅提前。據CME FedWatch數據,自10月初至11月初,市場預計2022年6月之前美聯儲至少加息1次的概率由20%左右大幅躍升至60%左右。“緊縮恐慌2.0”(即加息預期的波動)在債券市場上也有所反應:近一個月,2年期美債利率在10月上升了20BP,期間10年期和2年期美債利差縮窄,美債收益率曲線平坦化。而其他發達經濟體債市,由于英國、加拿大以及澳大利亞等中央銀行釋放出更多“鷹派”信号,其短端國債利率也更快上行,澳大利亞2年期、加拿大1年期以及英國2年期國債利率在10月分别躍升65BP、43BP 和30BP。
随着Taper 的臨近和啓動,近期市場自然将瞄準“加息”。Taper和加息的關系是微妙的:一方面,按照美聯儲的說辭,加息所需要的條件與Taper很不同,因此市場應将二者視爲獨立事件;另一方面,美聯儲政策的“雙目标”(就業與通脹)是确定的,因此加息和Taper的觸發條件均與這兩方面指标挂鈎。目前,美聯儲判斷就業市場已經取得了“進一步實質性進展”,那也意味着它進一步靠近了加息所需的“最大就業”。同時,美聯儲在9月議息會議中已經明示,加息大概率需到Taper結束以後。這也意味着,Taper的節奏以及何時結束,将關系到美聯儲是否具備更早加息的靈活性。
然而,目前美聯儲對于加息的引導非常有限。進入2022年後,市場對于美聯儲加息的讨論和擔憂仍會延續。在11月議息會議後,美聯儲隻宣布了未來2個月的具體計劃。對于更遠的未來,聲明僅提到,美聯儲會以“類似的”節奏執行Taper,但補充道,若經濟前景發生變化,美聯儲對于調整購買速度也是有準備的。這意味着,不能排除2022年1月以後美聯儲改變Taper節奏的可能性。而一旦美聯儲選擇加快Taper,這一舉動可能釋放美聯儲對通脹走勢缺乏信心、希望提早加息的政策信号,屆時市場波動風險将上升。
三恐:資産泡沫
在美聯儲“轉彎”之際,市場很難不去審視資産價格高企的合理性。今年以來截至2021年11月初,美國标普500指數已經創下超60次收盤紀錄高位,累計漲幅達到25%,2020年以來累計漲幅則達到45%。美債價格也仍處于相對高位,在美聯儲11月議息會議舉行的當周,10年期美債收益率由1.55%下降至1.45%;美國高收益企業債價格處于曆史高位,2021年以來美國高收益CCC級或以下企業債有效收益率下降超過70BP,與AAA級企業債的利差是自2007年次貸危機以來的最低水平,充分折射出市場的風險偏好依然居高不下。不過,随着價格上漲,“畏高”情緒可能加劇市場波動。2021年以來,美股波動率指數(VIX)平均值約20,雖然已經由2020年的高位回落,但仍明顯高于2012-2019年的平均水平。
資産價格與美國經濟基本面的短期背離,是風險的另一來源。2021年第三季度,美國實際GDP環比折年率僅2%,而美國金融資産總額與GDP的比值躍升至5.6倍,高于第二季度水平,也是除第一季度以來的曆史最高值。整體而言,美股第三季度财報表現尚顯韌性,并進一步拉動股價上漲,這也體現出市場對于經濟前景仍有信心。然而,美債市場卻在交易“滞脹”:2021年10月,10年期通脹保值國債(TIPS)利率和隐含通脹預期分别下降11BP和上升14BP。如此看來,美股和美債市場對于美國經濟的看法似乎出現矛盾,二者共同走牛的情形或難持續。
再者,美聯儲“加息”落地還将改變市場交易邏輯。美股方面,美國股票市場定價不僅包括了傳統的基本面因素與流動性因素,還有“回購”這一特殊的市場行爲。截至2021年,标普500指數總回報來源中,回購占比高達40%,比重高于盈利增長和市盈率擴張。美聯儲加息“靴子”一旦落地,不僅涉及盈利重估,也将加劇回購成本,對美股價格構成更大威脅。美債方面,美聯儲加息涉及美國金融市場整體利率水平的變化,美債價格調整幾成必然。地産方面,雖然美國房地産補庫周期剛剛啓動,需求強于供給的格局有望維持較長時間,但加息後美國貸款利率的上行也将抑制購房需求,爲美國地産周期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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