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歐盟碳關稅

（一）歐盟碳關稅立法進程及主要內容

    2022年3月15日，歐盟理事會宣布，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以下簡稱“歐盟碳關稅”）獲得通過。 2022年6月22日，歐洲議會投票表決歐盟碳關稅草案的修正案[1]。歐盟碳關稅草案修正案的通過意味著歐盟碳關稅立法進程再進一步，但離正式立法還有一段時間，目前該法案正處於“三方（即歐洲議會、部長理事會和歐盟委員會）會談”階段，法案有望明年落地。

    根據歐盟與世貿組織兼容的歐盟碳關稅的決議案[2]：

（1）CBAM應覆蓋歐盟排放交易體系涵蓋的所有進口至歐盟的產品和商品（包括中間產品和最終產品）；

（2）CBAM需要以反映歐盟生產商支付的碳成本的方式對進口產品的碳含量進行收費，所有進口產品的單位碳排放成本低於歐盟產品的單位碳排放成本就要補差價；

（3）在CBAM下的碳定價應根據歐盟排放交易體系下的歐盟配額價格的動態變化而變化。

（二）歐盟碳關稅的設定意義

    歐盟國家嚴格要求本地企業做減排，通過碳市場支付綠色溢價[3]。從一方面來看，如果本地產業為了躲避生產成本而轉移到其他地區生產產品再進口到歐洲，這個過程就會有碳洩露（指碳排放從嚴格限制排放的地區轉移到氣候相關法規較為寬鬆的地區）的風險。

    另一方面來看，若其他國家出口到歐洲的產品沒有進行碳減排，進入市場後將會對本地產品的競爭力產生影響，歐盟通過設置碳關稅的形式，增加本地產品的競爭力並促使其他國家共同進行碳減排。

（三）歐盟碳關稅設定的爭議

1、貿易保護主義的風險

    發達國家在過往的工業革命中已經完成了“用環境換發展”的階段，但發展中國家/欠發達地區現在正是經濟發展與碳排放高度掛鉤的時期，碳排放很難達到發達國家的標準。

    對於一些不發達地區來說，即使再花十年時間，也很難從化石能源徹底改用可再生能源。歐洲碳關稅對於這些國家/地區而言是一筆不小的額外成本，即使土地價格和勞動力的價格相對較低，但是新增的碳關稅會一定程度限制不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

2、影響歐洲部分本地產業鏈

    歐盟碳關稅並沒有得到歐洲當地全部行業的認可。如歐洲的鋁業行業，大量的鋁仍需要從歐洲以外的地區進口，歐盟的碳關稅機制，可能會影響到歐洲鋁業下游的生產商成本升高，從而破壞整個產業鏈。

歐洲鋼鐵聯盟此前也站出來公開發聲，表示，歐洲的鋼鐵企業在歐盟碳市場的框架下，面臨高達數十億歐元的碳稅成本。 “進一步實施‘碳邊境調節機制’，歐洲鋼企在市場競爭中的劣勢將更加明顯”[4]。

二、美國碳關稅

（一）《清潔競爭法》的提出

    今年6月，美國參議員在國會上提出了《清潔競爭法》（Clean Competition Act，CCA），通過對國外進口商與國內生產商超過行業平均水平的碳排放徵收碳稅，以促進產品製造商積極應對氣候變化，也加強美國企業在全球市場上的競爭力。

目前該法案僅處於提出階段，並未獲得美國國會通過。

（二）美國碳關稅與歐盟碳關稅的主要內容對比

    CCA一定程度上構建了碳關稅壁壘，被認為是美國版碳邊境調節機制（US CBAM）的雛形。但與歐盟碳關稅相比，CCA在機制上存在明顯差異：

1、徵收標準

    歐盟在計算邊境碳稅時的計算方式為：應付碳稅=嵌入式排放量×每個日曆週EU-ETS配額的平均拍賣價格-在原產國支付的顯性碳價。即進口商要扣除進口產品在本國已支付的碳價。所以只要中國的碳價與歐盟的碳價相同，那麼不論中國鋼鐵的碳含量是高還是低，都可以完全免交碳關稅。

    而CCA則是對每個行業設置碳排放基準線，生產者碳強度超過基準線的部分需要繳納碳稅。碳稅的計算方式為：徵稅金額=（產品碳含量-碳含量基準線）×碳價。行業基準線根據覆蓋行業平均碳排放強度設置，2024年基準線為平均強度的100%，隨後逐年按比例降低，2025-2028年每年下降2.5%，2029年以後每年下降5%[5]。

    歐盟對CBAM範圍內的產品在碳成本繳納方面力求持平，而美國對高出基準線的碳排放強度則是施加懲罰性徵稅，以促進企業的減碳。

2、適用對象

    歐盟CBAM僅適用於進口商品，而CCA機制不但適用於進口商品，也適用於國內生產商，國內初級產品在出口其他國家時可以退稅，並對國內產品的原材料已支付的碳費用進行免稅。

    整體上，美國經濟的碳強度比其貿易夥伴低近50%，其中，中國的碳強度是美國的三倍多，印度碳強度幾乎是美國的四倍。基於美國生產商的碳排放強度平均值低於大多數國外競爭對手，美國的徵稅方式會構建起來一定程度的國內保護。

3、覆蓋行業

    在2022年6月22日通過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條例草案修正案中，將水泥（Cement）、電力（Electricity）、化肥（Fertilisers）、鋼鐵（Iron and Steel）、鋁（Aluminium）、化學品（Chemicals）、聚合物（Polymers）行業納入了征收範圍。

    而CCA機制啟動時覆蓋行業較全，從2024年起，覆蓋以下碳密集行業初級產品：化石燃料、精煉石油產品、石化、肥料、氫、己二酸、水泥、鋼鐵、鋁、玻璃、紙漿和造紙、乙醇等，覆蓋面較歐盟CBAM初期納入行業更加廣泛。 2026年開始，擴大至包含至少500磅（226公斤）覆蓋範圍內原材料的進口商品。 2028年，覆蓋範圍原材料的最低數量將降至100磅[6]。

三、對中國企業的影響

1、出口成本增加

    歐盟、美國分別是中國第二、第三大產品出口市場。

    根據高盛集團的預計，如果按照每噸100美元徵收碳稅，那麼中國每年向歐盟出口的商品將被徵收高達350億美元的碳邊境調節稅，這筆碳稅佔了中國對歐盟出口總額的7.7%。

    同時，根據清華大學能源環境經濟研究所的數據顯示，在歐盟碳關稅的影響下，鋼鐵、鋁業的出口將會為中國企業增加6.8%的出口成本。綜上，歐盟、美國碳關稅制度的施行，將直接影響中國企業的生產成本，特別是對中國化工、鋁、塑料等碳排放量大且出口量高的行業。與此同時，生產成本的提高也會間接影響中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

2、競爭格局改變

   歐盟、美國碳關稅制度落地，將改變很多行業的競爭格局。與碳效率高的歐盟、美國企業或其他競爭對手相比，碳排放強度高的生產企業將處於極其不利的地位。我們以鋼鐵行業的各國的碳效率現狀為例：

中國和烏克蘭的鋼鐵企業主要採用高爐和氧氣頂吹轉爐煉鋼法，碳排放量大，生產每噸鋼材約排放2噸二氧化碳當量。加拿大和韓國的鋼鐵行業主要採用小型電弧爐煉鋼廠，此類小型煉鋼廠生產每噸鋼材排放1.5噸二氧化碳當量。俄羅斯既有高爐和氧氣頂吹轉爐煉鋼廠，也有電弧爐煉鋼廠。反觀擬設立碳關稅制度的美國也主要採用小型電弧爐煉鋼廠煉鋼，但美國的碳效率相較於加拿大與韓國更高，生產每噸鋼材排放約1噸二氧化碳當量。而歐盟鋼材生產商早已在過去幾年通過投入大量資源發展能效科技，降低了高爐煉鋼法的碳足跡，相比於其他許多仍然使用高爐煉鋼廠的國家，已經領先了一大步。

    首先，對於只能通過高爐煉鋼法生產的平軋鋼材等級別較高的產品，在高爐煉鋼法生產的鋼鐵領域，歐洲鋼材生產商擁有較大優勢。

    其次，對於其他既可以通過高爐也可以通過電弧爐生產的鋼材產品，印度和土耳其等國的電弧爐煉鋼廠佔比更高，碳效率更高，需支付的稅款要少得多。他們可能因此擠壓中國、俄羅斯和烏克蘭的企業出口歐美國家的市場份額。與此同時，單位碳排放量最小的美國本土企業生產製造商，也將在歐洲及美國本土市場具有更大的競爭力。

四、建議

1、意識改變及風險評估

    對於中國企業而言，改變對碳中和、碳排放的意識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在歐美國家的同領域、同行業的企業已經投入成本進行節能減排並取得初步成效的時候，碳關稅的施行，將把其他國家的企業拉到同一個“擂台”中。在這個擂台中，碳排放無疑成為了新的一項企業不可忽視的成本，“遊戲規則”較之以前將發生重大改變。

    同時，根據CBAM第9條的規定，授權申報者應保留認證核證機構核證過的文件，用於需要時證明被申報的內含排放量在貨物原產國已承擔顯性碳價的義務,並保留證據用於證明該等碳價已實際支付且未享有出口退費或出口環節的其他形式直接或間接補償。而中國頒布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和《關於加快建立統一規範的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實施方案》同樣要求企業妥善記錄產品的碳足跡。

    綜上，企業應當將碳排放作為成本重視起來，並迅速獲得監測自身碳排放效率的能力，建立相應的核算和報告能力。中國政府過去對企業碳排放報告要求有限，企業需要在短期內需要迅速建立此類能力。與此同時，對碳排放的監測還應體現在將碳成本納入採購和運營決策中。

2、提高碳排放效率

    基於前文所述競爭格局的改變，生產效率、價格及產量穩定性將不再是企業的主要競爭力，亦不再是歐美國家採購的主要考量因素。企業要加大減排力度，才能提升其競爭力。企業需要轉型投入低碳排的研發成本，並對生產技術進行升級。與此同時，可以積極引入境外的綠色減排工藝及減排經驗，迅速成長，保證與歐盟、美國企業相比相近的競爭力，具體的減排措施可以參考同行業歐美國家的ESG報告。

在提高自身碳排放效率的同時，還應優化企業供應鏈、更多地使用綠電。鑑於碳關稅徵收的核算基礎將追踪、溯源產品生產的全過程，企業需在歐盟、美國法規落地之前，在綜合考慮生產成本的前提下，減少與高碳排供應商之間的合作，或者與帶來額外碳成本的核心供應商一起聯合製定減排方案。

3、保證數據安全

    根據CBAM第10條為生產商登記條款。企業通過申請將經核查的碳排放量等信息登記在歐盟的相關數據庫中，歐盟進口商可以直接使用該數據庫內信息購買CBAM證書，簡化進口商申報程序。

此處生產商登記涉及對境外提供信息，應注意防範信息安全風險。如涉及信息服務、能源、公共通信、交通等關鍵信息基礎設施行業的，則應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第37條“關鍵信息基礎設施的運營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運營中收集和產生的個人信息和重要數據應當在境內存儲。因業務需要，確需向境外提供的，應當按照國家網信部門會同國務院有關部門製定的辦法進行安全評估”[7]；如果對境外提供的信息是一旦遭到篡改、破壞、洩露或者非法獲取、非法利用，可能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利益或者個人、組織合法權益，依據中國《數據安全法》[8]和《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9]規定，還應通過所在地省級網信部門向國家網信部門申報數據出境安全評估。綜上，在中國企業擬向歐盟進行進口商申報程序並登記企業信息前，應就數據出境的合法性做好風險自評估和合規檢查。

    綜上，歐盟碳關稅機制的相關規定愈發嚴格，適用產品及範圍也在不斷增加及擴大；而CCA規則的嚴格程度也不遜於CBAM。鑑於CBAM與CCA均仍在立法進程中，尚未完成最終立法，各項規定仍有不確定性。相關企業需要保持密切關注，以確保在相關規定發生變化時，能迅速了解相關情況、及時研究對策、調整企業定位、尋求轉型契機。

[注]

[1]https://www.europarl.europa.eu/doceo/document/TA-9-2022-0248_EN.pdf

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條例草案（修正案）

注：該修正案所對比的原文件為2021年7月歐盟委員會草擬的“碳邊境調節機制”條例提案

[2]https://data.consilium.europa.eu/doc/document/ST-7226-2022-INIT/en/pdf

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條例草案

[3] https://36kr.com/p/1778832256764806

歐盟碳關稅凌晨通過，中國商品出口成本更高了

[4]https://m.gmw.cn/2021-04/08/content_1302217447.htm

光明網：歐盟強推“碳關稅”持續引發爭議

[5] http://paper.people.com.cn/zgnyb/html/2022-11/14/content_25949621.htm

人民網：《中國能源報》（2022年11月14日第06版）警惕美國碳關稅成綠色貿易壁壘

[6]http://paper.people.com.cn/zgnyb/html/2022-11/14/content_25949621.htm

人民網：《中國能源報》（2022年11月14日第06版）警惕美國碳關稅成綠色貿易壁壘

[7] http://www.gov.cn/xinwen/2016-11/07/content_5129723.htm

《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

[8]http://www.npc.gov.cn/npc/c30834/202106/7c9af12f51334a73b56d7938f99a788a.shtml

《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

[9] http://www.gov.cn/gongbao/content/2022/content_5707283.htm

《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令第11號 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