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銀行業的韌性與啟示
核心資本充足
2022年以來,英國主要銀行的核心資本充足水平雖然有所下降,但仍遠高於監管要求。2020年二季度以來至2021年末,英國主要銀行的資本充足水平基本保持穩步上升。2022年一季度,受俄烏沖突影響,主要銀行的資本充足比率明顯下降。
截至2022年二季度,英國主要銀行的資本充足比率、一級資本(Tier 1)比率、以及普通股本一級資本(CET1)比率分別為20.5%、17.6%和15.5%,較2021年末分別下降了1.6、1.4和1.2個百分點(見圖1)。
英國最大商業銀行——匯豐銀行在2022年三季度的CET1比率為13.4%,較2021年末下降2.4個百分點。但是,當前英國主要銀行的CET1水平仍遠高於監管要求:《巴塞爾協議III》中規定的CET1比率(包括防護緩沖資金要求)的下限為7%;英國央行在最新壓力測試中設置的CET1“參考比率”(結合監管要求和國際會計准則後設置的警戒水平)為7.6%。
圖1 2014—2022年二季度英國銀行業資本充足水平
資料來源:英國央行、平安證券研究所
即便考慮未來一年英國經濟存在衰退風險,英國銀行體系也充分具備了抵禦系統性風險的能力。英國央行在2021年12月公布的銀行體系年度清償力壓力測試結果(2021SST)顯示,在其假設的極端壓力情形下(全球實際GDP萎縮9.6%、英國實際GDP萎縮9%等),英國主要銀行平均CET1比率將由16.2%下降至10.5%,仍將明顯高於英國央行設置的7.6%的“警戒線”水平(見圖2)。
英國央行在2022年11月的經濟預測顯示,預計2023年全球實際GDP同比小幅增長1%,英國實際GDP同比萎縮1.5%。由此可見,未來一年英國經濟下行程度可能遠小於央行壓力測試假設的幅度;而即便達到壓力測試水平,英國主要銀行的核心資本仍處於絕對充足水平,繼而很難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
資料來源:英國央行(2021SST)、平安證券研究所
圖2 2021年英國主要銀行壓力測試:CET1比率
資產質量穩定
英國央行在2021年12月的壓力測試結果顯示,信貸減值(Credit Impairments)的產生與加權風險資產規模(Risk——Weighted Assets,RWAs)的擴大,是銀行CET1比率下降的最大驅動因素。
極端情形下,英國主要銀行CET1比率預計下降5.7個百分點,其中信貸減值貢獻了4.9個百分點,RWAs杠杆風險貢獻了2.1個百分點,二者合計拖累高達7個百分點,而銀行的淨利息收入、傭金和其他費用收入等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這部分拖累。
英國主要銀行不良貸款率暫時穩定,且仍明顯低於新冠肺炎疫情前的水平。英國央行於2022年7月發布的《金融穩定報告》(FSR2022)顯示,2022年一季度,英國銀行的抵押貸款、消費貸款和企業貸款中,不良貸款比例整體保持不變。
據IMF統計,截至2022年一季度,英國主要銀行的不良貸款規模達到623億英鎊,占總貸款比例(不良貸款率)的0.98%,較2021年底僅上升1個基點,且較2019年底水平下降了10個基點,仍處於較為安全的水平(見圖3)。
圖3 2009—2022年一季度英國主要銀行不良貸款率
資料來源:CEIC、IMF、平安證券研究所
據FSR2022,英國主要銀行在2022年一季度登記了總值為10億英鎊的信貸減值。雖然這是自2020年四季度以來銀行首次登記信貸減值,但這一規模僅相當於當期英國銀行所有監管資本(5870億英鎊)的0.2%。信貸減值的產生,不僅反映出銀行模型計算後的損失的增長,也反映了銀行基於經濟前景而更新的預判,這些判斷包括但不限於俄烏沖突的影響、英國生活成本的上升以及海外經濟下行對英國的外溢效應。
這意味著,未來經濟衰退的兌現不會引發信貸減值的進一步增長。匯豐銀行的財報顯示,其2022年前三個季度的“預期信貸損失以及其他信貸減值(ECL)”分別為6.4億美元、4.5億美元和10.8億美元。該行預計,未來一段時間ECL占其總貸款規模的比例將維持在0.3%左右不再擴大,即隱含假設是,未來信貸減值規模增速有望邊際放緩。
“資產質量”目前尚未造成風險加權資產規模明顯擴大。以匯豐銀行為例,2022年上半年,其RWAs總規模較2021年末僅上升了13億美元,整體相對穩定(見圖4)。
在“資產規模”“資產質量”“匯率變動”等主要驅動因素中,“資產質量”並非主導因素,因資產質量下降而使RWAs增長的部分僅為6億美元。分地區看,亞洲地區的資產質量下降對RWAs增長的貢獻達45億美元,但歐洲和北美洲的資產質量不降反升、合計抵消了34億美元的RWAs增長。這說明,目前英國本土、歐元區以及北美地區的交易對手信貸等級尚未受到系統性下調,繼而暫時沒有明顯拖累英國銀行的資產質量。
圖4 2006—2022年二季度匯豐銀行風險加權資產總額
資料來源:CEIC、HSBC、平安證券研究所
加息增厚收益
央行加息通常可增加銀行的淨利息收入,並提升資產收益率。通常而言,銀行的貸款利率調整速度快於存款等融資利率,繼而在央行加息周期中,銀行可以階段性擴大淨息差,增厚淨利息收入和銀行利潤。2017—2018年,在英國央行將政策利率由0.25%上調至0.75%的過程中,匯豐銀行的淨利息收入同比增速由負轉正,2018年四個季度的平均同比增速高達9.2%。
英國央行自2021年12月以來開啟了加息周期,截至2022年9月已累計加息215個基點至2.25%。匯豐銀行2022年前三季度的淨利息收入累計達到230億美元,同比增加33億美元、增長17%(見圖5);總資產收益率較2021年同期提升了0.1個百分點至9.2%。事實上,據英國央行數據,英國銀行業2022年一季度的資產收益率為0.73%,已經創下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的最高水平(見圖6)。
圖5 2010—2022年三季度匯豐銀行淨利息收入及英國政策利率走勢
資料來源:CEIC、HSBC、平安證券研究所
圖6 2009—2022年一季度英國銀行業資本回報率
資料來源:CEIC、平安證券研究所
展望未來一年,歐美主要央行或仍處於加息周期,英國大型銀行淨利息收入有望進一步增長。英國大型銀行的淨利息增長,不僅將受益於英國央行加息,也因其大規模的環球業務而將受益於全球加息潮。在匯豐銀行2022年半年報中,對於利率變化的敏感性分析顯示:假設2022年7月所有幣種加息100個基點,則未來一年的淨利息收益將上升47億美元。
事實上,2022年7—11月,美國、歐元區和英國的政策利率已經累計提升了175—225個基點;根據當前市場預期,這些地區央行在未來一年仍可能再加息100—200個基點左右。據筆者估算,全球央行加息或將增加匯豐銀行未來一年(2022年四季度至2023年三季度)淨利息收入30億—50億美元,使淨利息收入同比保持10%—15%左右的正增長。
英國銀行業淨利息收入增長,或能較大程度上抵消加息帶來的負面沖擊。據估算,如果不發生重大金融風險事件,未來一年英國銀行業的淨利息收入增長,或能基本抵消信貸減值與金融資產貶值帶來的負面沖擊。
仍以匯豐銀行為例,在2022年四季度至2023年三季度,假設同期信貸減值的增長規模不超過2022年三季度水平(季度增長10億美元),則信貸減值規模累計不超過40億美元;假設同期金融資產貶值的影響與2022年前三季度持平(相關收入同比下降10%),則預計同期金融資產貶值對其總資產的拖累為27億美元左右;繼而淨利息收入的增長,或能抵消信貸減值和金融資產貶值影響的45%—75%。
主動管理風險
2022年年初以來,新冠肺炎疫情對經濟的影響持續,疊加俄烏沖突、大宗商品漲價、金融資產價格下跌、非美貨幣貶值等一系列沖擊,英國銀行業主動強化了風險管理措施,有針對性地減少風險承擔,並通過降本增效來沖銷收入的下滑。
據FSR2022,目前英國銀行業已經開始重估風險偏好,例如,有針對性地青睞信用等級更高的客戶,收緊向部分零售、旅遊和制造業企業的放貸,以降低與脆弱行業相關的風險敞口。在此過程中,英國大型銀行在風險管理方面表現得更為積極、主動。以匯豐銀行為例,其主動管理風險舉措至少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通過環球業務對沖匯率波動。匯豐銀行作為大型全球性銀行,其業務地區的多元化較大程度上對沖了匯率變動的負面影響。截至2022年上半年,匯豐銀行在中國香港和美國的客戶賬目規模分別為5434億美元和1011億美元,合計占比約40%,且超過英國本地客戶規模的5052億美元(見圖7)。
由於美元和港元匯率相對強勢,加上有效的匯率管理行動,一定程度上沖銷了外匯風險。這也體現在該行2022年前三季度的“環球外匯”業務收入高達32.8億美元,同比增加9.5億美元、大幅增長41%。
圖7 2022年上半年匯豐銀行全球客戶賬目規模分布情況(億美元)
資料來源:HSBC、平安證券研究所
二是及時處置風險資產。在俄烏沖突爆發、歐債風險冒頭等背景下,匯豐銀行及時處置了在俄羅斯、希臘等地區的業務,以降低相關風險敞口。匯豐銀行財報顯示,截至2022年6月,有關俄羅斯和希臘業務的出售價值分別約為12億美元和27億美元。
三是降本增效。在預期營收趨弱的背景下,匯豐銀行及時啟動“成本節約計劃”以減少支出,同時其全公司層面的與績效掛鉤的薪酬機制也使支出與營收更加匹配。匯豐銀行2022年上半年的運營支出(調整前)增速大幅下滑(見圖8);前三季度運營支出(調整後)累計為244億美元,同比減少7億美元、下降3%,其中包括規模為17億美元的“成本節約計劃”,以及與績效掛鉤的薪酬機制節約了4億美元。
圖8 2000—2022年上半年匯豐銀行營運支出(調整前)
資料來源:CEIC、HSBC、平安證券研究所
總結與啟示
英國銀行體系的韌性具有較強的代表性,集中體現出歐美銀行體系的三重韌性。一是大型銀行與生俱來的韌性。例如,利率水平與經濟增長(前景)通常反向相關,造就了銀行淨利息收入與資產質量的對沖關系,當前銀行的淨利息收入增長,能夠較大程度對沖經濟增長放緩的不利影響。又如,英國銀行業在世界範圍內具備較強競爭力,使其形成龐大的環球業務體系,可通過全球資產配置對沖地區風險。
二是後金融危機時代下金融監管的力量。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後,歐美銀行業監管體系不斷完善,尤其隨著《巴塞爾協議III》的廣泛實施,大型銀行不得不放棄部分利潤增長,更加注重資本積累與流動性管理,最終普遍形成遠高於監管要求、足以應對極端壓力測試的資本充足水平。
三是銀行業面對短期風險的“自救”能力。當安全、穩健逐漸成為銀行業追求的核心目標,大型銀行對風險的“嗅覺”更加敏銳,風險管理能力也在不斷提升。當經濟前景趨弱時,銀行主動減少風險承擔,並通過投資組合與地區業務的調整來分散風險,最終限制了利潤增速的下滑,平緩了業績表現的波動。
歐美銀行業的韌性能夠在歐美金融體系中發揮“壓艙石”作用,夯實國際金融體系的穩定性。英國的銀行業與非銀行金融中介、金融市場和相關金融基礎設施,共同組成了“以市場為基礎的金融體系”(Market-based Finance,MBF),在英國乃至全球金融體系中扮演著關鍵角色。MBF在儲蓄者和投資者之間扮演了重要的中介角色,包括提供股票、債券和貨幣基金。
這些貨幣基金可以被及時贖回,卻管理著大量需要較長時間才能被有序賣出的資產。2022年9—10月,英國國債因“減稅風波”而遭遇拋售,英國養老金因大量持有國債及相關衍生品,一度陷入保證金和抵押品補繳危機。但是,英國銀行體系自身流動性充裕,使其有足夠空間接受養老金暫緩補繳抵押品或者暫時補繳品質較低的資產,而不是進一步向養老金施壓,形成惡性循環。
這也解釋了為何英國央行推出臨時擴大抵押回購工具(TECRF),引導銀行接受更多類型的資產作為養老金投資的抵押品,能夠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在英國銀行業基本面穩健的前提下,化解MBF體系中的局部“流動性危機”並非難事。
在高度不確定的經濟前景中,歐美銀行業的穩健或是相對確定的,歐美銀行股的防禦屬性值得關注。2022年以來歐美股市普遍承壓,但銀行股價跌幅相對有限,且股息率仍保持較高水平。
例如,2022年初至10月31日,MSCI歐洲銀行指數累計下跌7.5%,同期MSCI歐洲指數下跌12.2%,超額收益達4.7個百分點;從股息率看,MSCI歐洲銀行指數股息率高達5.2%,而MSCI歐洲指數僅為3.4%,前者股息率為後者的1.5倍。
理解英國銀行業的韌性,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歐美銀行股的防禦屬性:一方面,在經濟前景趨弱、金融資產價格下跌的背景下,歐美大型銀行的業績難免遭受沖擊。正如英國主要銀行信貸減值大幅增長,直接侵蝕利潤增長,並引發CET1比率的明顯下降,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投資者的警惕與擔憂。
另一方面,銀行信貸減值的產生也是一種“搶跑”,已經計入了未來經濟下行的風險。這也意味著未來一段時間,當歐美經濟衰退兌現、預期不再惡化的時候,信貸減值擴張速度有望立即放緩(甚至產生信貸增值),賦予了銀行業績表現更多韌性。對比之下,非銀行類企業的財務狀況可能在經濟衰退兌現後才明顯走弱,更顯“後知後覺”,屆時銀行股的相對吸引力可能會更加凸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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