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银行业海外发展历史、现状和未来
引言
日本银行业的海外发展历程，可追溯至明治维新时期，历经战前的初步尝试、战后的重建与扩展，以及后续数十年间的繁荣与挑战。从20世纪后半叶的东南亚布局，到21世纪以来的北美和欧洲扩张，再到近年来在新兴市场的深耕，日本银行业的国际化发展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
本文将通过回顾日本银行业的海外发展历史，分析其当前在国际市场的布局与策略，并展望未来可能的发展路径，试图揭示这一进程背后的驱动力及其对日本经济和全球金融格局的影响。
一
日本银行业海外发展的历史
（一）明治维新到二战结束前（1872年～1945年）
日本银行业的海外发展状况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1872年日本第一家现代模式的银行——第一国立银行成立。之后，1882年，作为外汇的专业银行横滨正金银行诞生。这一时期，日本在实现现代化和经济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以横滨正金银行为中心，逐步将银行业扩展至海外，银行的海外发展主要目的是为海外贸易活动提供金融支持，同时服务于殖民地的经济需要。
这一阶段的海外发展历程又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1.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初步发展
1884年，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在伦敦设立了第一家海外分行。这是日本银行业正式迈向海外的起点。作为当时日本的外汇专业银行，横滨正金银行在支持日本的对外贸易和处理外汇交易方面起到了核心作用。之后，该银行逐渐在主要贸易港口和金融中心设立分行，包括香港、上海、新加坡和纽约。
图表一：日本商业银行海外分支机构开设情况（截止1898年12月末）
数据来源：《在日外国银行百年史》立脇和夫著
2. 20世纪初：在亚洲市场的布局
首先是中国市场：由于中国与日本之间的贸易往来密切，日本的银行在上海、天津、大连等地设立分支机构。
其次是东南亚市场：日本的银行在新加坡、马尼拉等地设立分行，主要支持日本商人在这些地区的业务。
最后是台湾与朝鲜殖民地的金融体系建设：日本通过台湾银行和朝鲜银行，一方面为当地经济活动提供金融服务。另一方面，也通过金融加强了对殖民地的控制。
图表二：日本商业银行（含殖民地银行）海外分支机构开设情况（截止1912年12月末）
注：表中数字含分行和支行数
数据来源：《在日外国银行百年史》立脇和夫著
3. 20世纪20-30年代：扩大影响力
参与国际金融体系：日本的银行通过加入国际金融市场，加强与欧美银行的合作。例如，三井银行与欧洲多家银行建立联系，为日本企业进入欧美市场提供支持。
大萧条时期的调整：1929年的世界经济大萧条对日本银行业造成一定冲击，但同时也为其扩展海外影响力提供了契机，日本的银行利用这一时期低廉的资本成本扩大在亚洲的业务。
4. 二战前海外发展的影响
（1）对日本经济的影响
日本银行业的海外扩展有效促进了日本的对外贸易和经济增长，尤其是为小型企业提供了在海外扩展业务的机会。
（2）对战后发展的启示
二战前日本银行业积累的海外经验为战后重新进入国际市场奠定了基础。
战后，日本银行业吸取了殖民政策导致业务崩溃的教训，调整战略，更注重国际市场的多样化布局。
总的来说，二战前日本银行业的海外发展是伴随其现代化和对外扩张政策逐步推进的。在这一时期，日本的银行在亚洲市场尤其是殖民地建立了坚实的业务基础，但也因过度依赖殖民政策而埋下了隐患。
（二）战后复兴期（1945年～1970年代）
随着战败，日本失去了所有的海外网点。1952年签订了《旧金山和平条约》，日本重新获得了主权。日本经济也出现了恢复的态势，特别是朝鲜战争的特需经济，快速拉动了日本的经济增长，进出口贸易也变得活跃，日本银行业开始在海外设立了网点以支持贸易融资。1952年4月东京银行在纽约和伦敦设立代表处，标志着“重启”海外业务。
注：这里的“重启”一词，是因为在战前，包括横滨正金银行（后来的东京银行）和住友银行在内的日本银行，曾以亚洲为中心设立了大约40个海外网点。然而，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及其后的战败，这些网点全部被当地政府接收。
这一阶段的海外发展历程又可以分为以下两个阶段：
1. 以东京银行为核心的海外扩展（二十世纪50、60年代）
（1）确立外汇专业银行的地位
1954年，日本颁布了《外国外汇银行法》，依据该法律，东京银行成为日本唯一的外汇专业银行。这一独特地位使其成为战后日本银行海外扩展的核心力量。
（2）快速扩展海外网点
在日本财政部（旧大藏省）的政策支持下，东京银行在海外网点的审批中被优先考虑。因此，该银行以每年平均新增3个网点的速度，迅速扩大其国际网络。
到1960年代末，东京银行的海外网点数量达到51个，占日本银行业海外网点总数（91个）的约60%。东京银行的网点主要分布在美国、欧洲和亚洲，为支持日本的贸易活动和获取外汇发挥了重要作用。
（3）其他银行的扩展与节奏
在1960年代，东京银行以外的其他城市银行在海外网点的设立上进展相对缓慢。平均每6到7年才能新增一个网点，与东京银行的扩展速度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现象的背后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多数城市银行在战后复兴时期将资源集中在国内业务，海外扩展的投资能力受到限制。
二是日本财政部优先支持东京银行作为外汇专业银行，使得其他银行在海外扩展中处于不利地位。
1960年代日本银行业的海外扩展以东京银行为核心，为战后日本金融系统的国际重建奠定了基础。这一时期建立的海外网络，为1970年代以后日本银行业的全面国际化以及竞争力的提升提供了重要的支撑。
2. 海外网点快速增长（二十世纪70年代）
1970年代是日本银行业海外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其背后原因包括：欧洲美元市场的扩张、日本企业海外业务的增加，以及日本大藏省（现财务省）对海外分支政策的调整。这一时期，日本银行业的海外网点迅速增加，国际网络得到了显著扩展。
（1）背景与政策转变
欧洲美元市场的扩张
二战后兴起的欧洲美元市场在1970年代实现了快速增长。日本的银行利用这一市场拓展外汇融资及贷款业务，逐渐融入国际金融体系。
日本企业的海外扩张
经过战后经济高速增长，日本企业大规模进军亚洲、北美和欧洲等海外市场。为配合这些企业的需求，日本银行业加快了海外布局。
大藏省对海外网点政策的调整
1960年代以前，大藏省对城市银行设立海外网点采取严格限制政策，仅允许东京银行（外汇专业银行）优先发展。但自1969财年起，每年允许设立1个驻在员事务所；1971财年起，进一步允许设立海外分支机构及子公司。
这种政策转变推动了日本银行业海外网点的快速增加，1970年代每年平均新增约20个网点，到1970年代末，海外网点总数超过300个。
在这一时期，日本银行业的海外布局在亚洲以香港和新加坡为中心，在欧洲以伦敦为中心，而在北美市场则以芝加哥为中心开展业务。海外网点数量也围绕上述中心迅速增加。
日本银行业的海外拓展为日本企业提供了全面的金融支持，使其能够更加高效地开展国际业务，从而提升了日本企业的全球竞争力。
（三）泡沫经济期与泡沫破裂后的海外发展（二十世纪80年代至二十一世纪初期）
这一阶段的海外发展历程又可以分为以下两个阶段：
1. 日本银行业海外发展的黄金时期（二十世纪80年代）
1980年代是日本银行业在海外发展的重要十年。这一时期，国内外金融自由化加速，发展中国家的累积债务危机逐渐显现，国际清算银行（BIS）引入了资本充足率的监管要求。这些变化为日本银行业的国际化带来了挑战和机遇。
到1970年代末，日本银行的海外网点数量已超过300个，而到1980年代末，这一数字进一步增长了400多个，总计达到723个。这一扩展得益于1984年以后日本大藏省的政策调整。根据新政策，只要与目标市场的金融监管当局达成协调，网点的设立便可由各银行自主决定。
这个时期，日本银行业在资产规模上位居世界前列（1988年，全球前10大银行中有9家是日本的银行）。
1980年代是日本银行业海外发展的黄金时期。当地法人和收购战略的广泛应用，使日本的银行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存在感显著增强。然而，这一时期的迅速扩张也伴随着风险和成本的增加。通过这一阶段的发展，日本的银行为其后续的全球化战略奠定了重要基础，同时也积累了如何应对国际市场复杂环境的宝贵经验。这些经验为其在更具挑战性的1990年代应对新的全球金融形势提供了参考。
2. 泡沫经济的破裂与海外网点的收缩与集中（二十世纪90年代）
1990年代是日本银行业经历重大变化和挑战的十年。泡沫经济崩溃、国内不良资产问题激增、以及亚洲金融危机等事件对日本银行业的海外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这一时期，日本银行业的海外业务扩张逐渐放缓，转而开始调整和整顿现有的海外网络，同时寻求国际合作以应对金融市场的变化。
（1）泡沫经济崩溃的影响（90年代中前期）
1990年代初，日本泡沫经济破裂，国内银行业面临巨额不良资产的压力。这一问题削弱了日本银行业的资本基础，限制了其进一步扩展海外业务的能力。
大型银行为应对资本不足问题，不得不缩减海外网点数量，集中资源处理国内问题。比如减少了在北美和欧洲的部分地区非核心的海外网点数量。同时，一些规模较小的地方银行选择完全退出海外市场，将资源集中于国内业务。
这一时期，日本的银行将更多资源集中于亚洲核心市场和欧美的金融中心，例如香港、新加坡、伦敦和纽约。
通过聚焦于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区，意在维持其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
图表三：日本商业银行海外分支机构数推移（1977年～1996年）
数据来源：根据《战后日本外汇公认银行的国际布局发展》中的数据笔者制作
注：分支机构数为分行、当地法人（出资比率50%以上）以及银行代表处的合计数
（2）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1997-1998年）
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对日本银行业的海外业务造成了重大打击。日本银行业在亚洲市场的大量贷款因危机而面临违约风险，导致进一步的损失。
这一危机暴露了日本银行业对亚洲经济体的过度依赖风险，促使其重新评估海外业务布局策略。
1990年代是日本银行业从快速扩张向战略调整转型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的海外发展以网点的整顿和合作的深化为主。在面对国内经济困境和国际竞争压力的双重挑战下，日本银行业逐步调整了海外业务的布局，聚焦核心市场，并通过合并和重组提高全球竞争力。然而，这一时期的教训也为日本银行业在21世纪的国际化战略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即注重风险管理、多样化布局以及加强全球协作的重要性。
3. 海外业务的重振发展与稳步发展（二十一世纪初期）
进入21世纪，日本银行业在经历了1990年代的调整期后，逐步恢复了国际化发展的步伐。2000年代的日本银行业海外发展以经济全球化、亚洲经济崛起和金融技术进步为背景，在战略上更加注重风险管理和多样化布局。这一时期，日本银行业积极扩展亚洲市场，同时通过并购和国际合作强化其在欧美市场的地位。
这个时期日本银行业务海外战略的特点：
（1）中国市场的深耕
日本银行业在2000年代加快了对中国市场的布局，主要通过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开设分支机构，与当地银行和企业合作，提供贸易融资、项目贷款等服务。
中国的经济改革和外资开放政策为日本银行业提供了重要机遇，许多日本银行业成为首批进入中国市场的外资银行之一。
（2）东南亚的战略布局
日本银行业积极在东南亚国家（如泰国、越南、印尼和菲律宾）扩展业务，通过收购当地银行股份或设立分行深入参与区域经济。
随着区域一体化的推进（如东盟经济共同体的成立），日本银行业在区域内提供跨国金融服务的能力得到提升。
（3）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
与欧美银行相比，日本银行业在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中受到的冲击较小。这主要得益于其对高风险金融衍生品的参与较少，以及亚洲业务的相对稳定。由于亚洲市场在金融危机期间表现出较强的抗风险能力，为日本银行业提供了重要的收入来源。
日本银行业在危机后期利用其资本优势，通过增加贷款和并购活动扩大了市场份额，并巩固了其在区域内的领先地位。
2000年代是日本银行业从调整走向扩张的重要时期。在亚洲经济崛起和全球化的背景下，日本银行业积极调整策略，加强在亚洲和欧美市场的布局，同时通过技术创新和风险管理提升其国际竞争力。日本银行业在这一时期为其后续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为应对2010年代以后更复杂的全球金融环境做好了准备。
二
海外发展的现状（2010年代以后）
2010年代以后，日本银行业的海外发展进入了新阶段。在国内市场持续低迷、人口老龄化加剧和低利率环境长期化的背景下，日本银行业加速推进海外业务扩展，重点关注亚洲新兴市场和国际业务的多元化发展。同时，金融科技（FinTech）的迅速崛起与国际金融监管的变化，也推动了日本银行业在战略、技术和业务模式上的转型。
目前日本银行业海外发展的主要特点
1. 亚洲市场的进一步深化
（1）东盟国家的布局强化
日本银行业在东南亚的业务进一步扩大，通过并购或投资当地银行，深入参与区域经济。例如，三菱UFJ银行（MUFG）收购泰国盘谷银行股份，三井住友银行（SMBC）增持印尼BTPN银行股份。
东盟经济共同体（AEC）的成立促进了区域一体化，日本银行业通过跨境金融服务支持企业客户参与区域供应链。
（2）中国市场的深入合作
日本银行业通过在中国的网点和与中国地方银行的合作，深化了与当地企业和政府的关系，提供基础设施建设融资、人民币业务等多样化服务。
尽管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经济产生了不确定性，日本银行业仍然视中国为长期战略市场。
（3）重视印度市场的崛起
印度的经济增长潜力吸引了日本银行业的关注，特别是在基础设施融资和企业贷款领域。日本银行业与印度大型金融机构建立合作关系，支持两国间的投资与贸易。
2. 北美与欧洲业务的优化
（1）北美市场的并购扩展
日本银行业通过收购进一步巩固在北美的业务。例如，MUFG收购美国联合银行（UnionBank）的全部股份，强化其在美国西海岸的业务布局。
在美国，日本银行业通过参与科技行业的融资，扩大了其在风险资本市场的影响力。
（2）欧洲市场的稳定存在
日本银行业在欧洲继续提供企业融资和贸易融资服务，同时适应欧洲市场的绿色金融和可持续发展趋势。
尽管英国脱欧和欧债危机增加了不确定性，日本银行业通过加强与欧洲大型企业的合作，维持了其市场地位。
2010年代以来，日本银行业通过多样化的战略布局、技术创新和区域深耕，显著扩大了其在国际市场的影响力。亚洲市场特别是东盟和中国，成为日本银行业国际化的核心区域；同时，日本银行业在北美和欧洲市场通过并购和合作维持了稳定的业务增长。截至2018年，日本银行业的海外业务收入占总收入的40%左右。海外业务是日本银行业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
日本银行业的未来发展方向
日本银行业的海外发展历程展现了其在各个时代不断适应和转型的能力。从支持日本企业到开拓本地市场，从传统业务到新型业务，日本银行业的战略调整为其未来增长奠定了基础。
展望未来，日本银行业将继续面临国内外竞争加剧、经济环境复杂化和技术变革快速推进的挑战。然而，通过进一步深化区域合作、强化金融科技应用以及推动可持续发展，日本银行业有望在未来的国际金融市场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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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单位：中国光大银行东京代表处
作者：孙成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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