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鋼:解讀中國投資銀行如何服務國家一帶一路戰略(上) Investment Bank & BRI
2023年12月17日,ZIBS“經綸”系列活動特邀中金公司前首席運營官楚鋼帶來專題講座——中國投資銀行服務國家一帶一路戰略。活動中,楚鋼以生動的講解和詳實的數據,為大家呈現了中國投資銀行服務的戰略佈局,幫助同學們對中國的投資銀行服務在國際舞臺上的重要性有了進一步的瞭解。以下為本次講座主要觀點分享(上篇):
On December 17, 2023, ZIBS "Jinglun" Series invited CHU Gang, former COO of CICC, to share about how investment bank serves the national Belt and Road strategy. During the event, he presented comprehensive data on the strategic layout of Chinese investment banking services, helping the audience gain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importance of China's investment banking services on the international stage. The following are the key points (Part One):
中國投資銀行服務國家一帶一路戰略
2023年10月召開的中央金融工作會議部署了當前和今後時期金融工作和任務,是新時代開展金融工作的根本遵循和行動指南,為中國特色金融發展道路指明了方向。會議強調,金融是國民經濟的血脈,是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要加快建設金融強國,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推動我國金融高質量發展,為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提供有力支撐。會議指出,要增強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競爭力和影響力、鞏固提升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並首次提出培育一流投資銀行和投資機構。
為承接國家戰略部署,中國投資銀行“走出去”參與國際競爭、打造一流投行勢在必行。為提升國際競爭力,中資投行要著力推進五個方面的工作,一是助力提升上海、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增強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競爭力和影響力、鞏固提升香港國際金融中心地位是國家重要工作部署,也是中資投行“走出去”的根本保障和責任使命。二是共建一帶一路,促進資金融通。通過提供專案融資、資本引薦等多元化金融服務,為一帶一路國家基礎設施建設和政府、企業提供有力的金融支持,推動沿線國家的經濟發展和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三是服務雙迴圈,提升國際迴圈品質和水準。通過提供優質的跨境金融服務,中資投行助力加速推動資本、技術、人才等要素在全球範圍內的高效流動和合理配置,促進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四是服務實體經濟,助力中資企業海外擴張。伴隨中資企業加速走向全球市場,中資投行通過提供海外投資、融資服務,協助中資企業在國際重點市場的擴張,引導資源跨國配置,擴大中資企業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的優勢。五是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用鮮活的市場實例,向全球市場展示全面、真實、立體的中國,在全球金融和資本市場分享中國智慧和投資機會。
中國是全球第一大貿易國,2023年出口額達3.4萬億美元,進口額達2.6萬億美元[1],針對外貿的國家政策和企業國際市場拓展及金融支持已經相當成熟。但相較而言,跨境投融資仍有較大增長空間,近年來外商對華直接投資(FDI)、中國對外直接投資(ODI)均不及2,000億美元[2],有進一步提升空間。跨境投融資規模的進一步提升依然受制於兩方面因素,一方面受限於企業對非本土市場的瞭解程度。除了部分大型跨國企業在中國展業較成熟之外,外資企業普遍對中國市場的瞭解不夠充分;類似地,除了少數中資企業外,中資企業普遍對其他國家市場機遇的認知不夠到位。另一方面,目前雙邊投資大多出於企業的自發行為,公共部門對雙向投融資、尤其是對外投資的引導和系統性推動手段尚且非常有限。“十四五”規劃指出,到2035年,我國將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應提高國際雙向投資水準,堅持“引進來”和“走出去”並重,以高水準雙向投資高效利用全球資源要素和市場空間。中資投行應主動承擔歷史使命,走向全球、搭建橋樑、引薦機會,促進雙向跨境投融資走擴、走深。
本文簡要回顧了全球投資銀行業的發展歷史及其特有功能,在利用國際投行國際佈局經驗與教訓的基礎上,結合國家戰略部署及中資投行發展特徵和歷程,提出關於中資投行如何更好服務國家一帶一路戰略的相關思考。
1
投資銀行業的簡史及功能
(一)投資銀行業的發展簡史
全球投資銀行業的發展歷程大致可劃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7至19世紀初,荷蘭、英國等國海上貿易催生更大投融資需求,孕育出具有規模的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業務。第二階段是19至20世紀初,商行與投行業務成為大規模投融資的中樞,頭部機構擁有雙重角色,吸收存款的同時提供貸款、外匯、證券承銷經紀、融資並購等業務。在此階段,以羅斯柴爾德家族為代表的金融集團發展壯大,創始人梅耶·羅斯柴爾德的五個兒子,分別在德國總部法蘭克福、英國倫敦、法國巴黎、奧地利維也納和義大利那不勒斯開展國際投資銀行業務,影響力拓展至本土之外的國際市場,鼎盛時期其勢力範圍遍佈歐美。工業革命後,產業擴張驅動融資需求,刺激投資銀行業務的進一步發展,19世紀末,J.P.摩根公司等綜合性商行和投行活躍在全球資本市場。第三階段是20世紀30年代至90年代,大蕭條後開啟了強監管模式,投行、商行分業經營,規模化、專業化及全球化趨勢逐步加強。1929年金融危機後,美國於1933年頒佈Glass-Steagall法案,對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業務進行分業監管,商業銀行主要開展存款、貸款、資金支付、外匯等業務,而投資銀行聚焦於資本市場和長期資本,開展股票債券發行、並購重組和金融市場等業務。以J.P.摩根公司分離投行和商行業務為例,其投資銀行部門拆分出來作為一家獨立的投資銀行,即摩根士丹利,受美國證監會監管;而J.P.摩根公司後續與紐約信用擔保公司(Guaranty Trust Company of New York)合併成立摩根信用擔保公司(Morgan Guaranty Trust Company of New York),成為一家純商業銀行,受紐約州銀行監管機構監管,後續成為目前的摩根大通。第四階段,20世紀90年代到金融危機,監管放鬆、在金融控股下的混業經營成為現實。1999年Gramm-Leach-Bliley Act允許金融控股公司在資本充足、風控合規情況下開展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業務,實現全能銀行(Universal Banking)的業務模式。金融危機之後至今,雷曼兄弟公司等部分大型投資銀行破產或被迫合併,監管再次趨緊,對投資銀行業的監管採取進一步審慎的模式。
(二)投資銀行服務實體經濟的特有功能
投資銀行對實體經濟、資本市場和宏觀經濟均具有重要功能,在服務實體經濟的過程中,投資銀行通過發揮長期資本投融資的中樞作用,助力經濟健康發展、實體經濟融資擴張及資本市場互聯互通,尤其是在新經濟、新業態、新技術發展中起到的重要長期股本融資作用。以下三個案例呈現出投資銀行在社會經濟活動中的特有作用。
案例一:J.P.摩根公司整合美國鋼鐵行業
1901年,J.P.摩根公司整合了行業格局分散、同質化競爭的美國鋼鐵行業,鋼鐵龍頭美國鋼鐵公司(US Steel Co.)由此誕生,助力美國鋼鐵行業形成規模經濟發展。J.P.摩根公司以4.8億美元收購鋼鐵巨頭卡內基鋼鐵公司(Carnegie Steel Co.),本次收購借助創新融資手段,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以票面利率5%、50年期的黃金債券形式支付交易對價;同期也收購了其他兩家大型鋼鐵公司國家鋼鐵公司(National Steel Co.)和聯邦鋼鐵公司(Federal Steel Co.),多家鋼鐵公司合併後重組成為美國鋼鐵公司。本次收購相當於一次供給側改革,通過淘汰落後產能提升行業整體效率,整合後的美國鋼鐵公司成為當時全球最大的鋼廠,貢獻美國三分之二的鋼鐵產量,也是世界上首家資本金超過十億美金的企業。鋼鐵行業整合後,鋼鐵生產能力明顯提升,也造就了美國持續多年的全球鋼鐵領域霸主地位。直至一百多年後的今天,美國鋼鐵公司及其工會在美國政治經濟界依然有著重要影響力,新日本制鐵公司在2023年提出擬以149億美元收購美國鋼鐵公司,但出於保護美國品牌、本土供應鏈和工會利益等因素,美國政界諸多人士反對此項收購。
案例二:投資銀行助力中國銀行業改革
中國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在20世紀80、90年代商業化進程後迎來高速發展,但亞洲金融危機後積累了大量不良貸款,商業銀行的改革成為重要課題。後續近十年的改革舉措,可以簡單分為五步,一是將1.4萬億銀行不良資產剝離給新設立的信達、華融、東方、長城四大資產管理公司;二是通過股份制改革,商業銀行建立起“三會一層”的公司治理體系,並引入巴塞爾風險管理體系、健全的資訊系統等現代企業管理措施;三是國家通過中央匯金公司向商業銀行注資,補充資本金;四是引入境外戰略投資者汲取國際管理經驗,例如美國銀行成為建行的戰略投資者;五是四大國有商業銀行陸續在港股和A股上市。這些舉措使中國四大國有銀行成功成為治理有效、現代化經營的國有商業銀行。投資銀行聚焦長期股本,在商業銀行改制、引入戰投、上市過程中都發揮了特有的作用,協助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基本在金融危機發生前完成改制上市,大幅增強了中國金融系統的穩健性,為中國後危機時代經濟快速恢復發展提供了保障。
案例三:中資投行助力中國革新全球新能源汽車格
近年來,一場新的能源革命在中國市場發生,並引領了全球汽車市場的變革。傳統燃油車企業擁有高質量引擎專利保護和內燃機高精尖材料的技術壁壘,而新能源汽車的核心競爭力在於電池、控制軟體和消費功能配置,中資企業利用在上述領域的突出優勢,在新能源汽車領域取得了全球矚目的進步。2023年全球新能源汽車銷量達1,400萬輛[3],其中中國新能源汽車銷量高達810萬輛,而歐洲銷量則為330萬輛,美國銷量是140萬輛,中國可謂是打了一場成功的汽車製造業翻身仗。外國傳統車企也紛紛入股中國新能源車企,例如美國Stellantis集團收購零跑汽車約20%股權、大眾汽車收購小鵬汽車約5%的股份等,旨在與中國新能源車企更緊密的合作。在中國造車新勢力的崛起過程中,由於聚焦各類長期股本投資,投資銀行也發揮了不可替代的特有作用,包括助推新能源車企早期創業和私募股權融資、IPO上市、再融資、戰略入股等資本市場活動。
2
國際投行發展歷程及國際化路徑
(一)國際投資銀行概況
過去四十年,在全球化、金融自由化、全球資本市場大發展的趨勢下,形成了一批以美國領先投行為主的國際一流投行。國際一流投行追隨客戶的步伐,建立遍佈全球的網路,提供全市場、全業務鏈服務,在全球金融市場具備領先的業務優勢和重要影響力。
根據業務規模和範圍,國際投行主要分為三類,包括大型投行(Bulge Bracket)、中型投行(Middle Market)和精品投行(Boutique)。業務規模排名前五的國際投行摩根大通、高盛、摩根士丹利、花旗集團、美銀美林均來自美國,排名之後的瑞銀、德意志銀行、巴克萊、野村等其他代表性國際投行也大多來自美歐日等發達國家,且也都曾通過收購美國的投行機構實現業務擴張,美國資本市場、美國投行的優勢及影響力可見一斑。金融危機到現在,美國五家領先投資銀行的全球市場份額已大幅提升10%。究其根源,是以直接融資為主的美國龐大資本市場、數目眾多的現代化企業和雄厚的財富資本,為投資銀行提供了賴以發展的土壤;歐洲大陸和日本以商業銀行的間接融資為主,其本土資本市場遠不如美國發達,投資銀行業務也不夠強大;而一個資本市場更加薄弱的國家就不可能孕育出一流國際投行。
國際一流投行具有諸多方面的共性特徵。一是都服務大型企業及機構客群,為全球經濟和資本市場最有活力的客戶提供金融支持,客戶覆蓋全球領先的跨國公司、大型企業、主權機構、大型金融機構等。二是參與重大國際交易,助力一流企業和機構拓展國際業務,完成全球標杆式重要交易,具有相當的系統重要性。三是資產規模大,全球佈局廣泛,國際收入占比高。四是業務多元、經營更加穩健、收入占比較為均衡,涵蓋投資銀行、金融市場、資產管理、財富管理、私人銀行等各領域。
在國際化拓展方面,國際投行佈局海外市場起步早、投入時間長、覆蓋範圍廣,經歷了多輪經濟和市場週期,採用內生自建和外延並購相結合的發展路徑。發展至今,國際投行在國際收入、國際人才、境外佈局等方面已建立突出優勢。一是國際一流投行國際收入占比高,高盛國際收入的比例已達40%[4],瑞銀和德意志銀行由於本國投行業務體量較小、國際收入占比分別高達78%和60%。二是國際一流投行吸引各國當地金融人才,國際員工占比較高,高盛國際員工占比達48%,摩根士丹利國際員工占比為33%。三是國際佈局廣,國際一流投行大多覆蓋30-50個國家和地區,在國際金融中心和新興市場均有較為廣泛、深入的佈局,基本覆蓋了全球範圍內所有經濟發展前景廣闊的地區。
(二)國際投行國際化發展歷程
國際一流投行國際化取得成功均具備特殊的歷史條件和機遇。一是宏觀及客觀因素,國際投行依託發達國家經濟、企業和資本市場的實力,母國經濟地位領先、產業優勢突出、企業實力雄厚、資本市場高度發達是投行成功國際化的先決條件。二是內部戰略,國際投行堅持長期、跨週期的戰略定位,充分發揮資產及收入規模、金融服務、金融產品的優勢並不斷修偏和迭代,把握時機對重點區域進行佈局,捕捉優質客群,最終發展成為國際一流投行。
國際一流投行的國際化發展路徑呈現出三個特徵。一是業務開拓方式方面,首先緊跟本國企業客戶海外拓展過程中的投融資需求,開展跨境業務,並利用自身有優勢的資本市場、金融產品及服務,擇機融入當地市場,實現業務全球化。二是市場選擇路徑方面,優先從發展階段相似、企業實力雄厚、資本充裕的歐美日發達市場入手,逐步擴展至經濟增速較高的市場,如新加坡、韓國、中國香港等地區,然後開闢其他亞洲、東歐、中東等新興市場。三是佈局方式方面,基於市場環境、業務機會、監管限制等因素,綜合採用自建、並購、合資合作方式拓展佈局,具體表現為投資銀行、資本市場等屬地特徵不強的機構業務以自建為主,本地化特徵明顯的資產管理、財富管理業務以並購為主,並輔以利用合資合作方式突破監管限制瓶頸、提升展業速度、降低業務開拓風險。
國際一流投行國際化發展歷程可以總結為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跨週期投入,具備戰略定力。以高盛為例,高盛於1970年在倫敦設立第一個海外辦事處,受制於國際化投入不足、在本國之外市場的業務基礎有限等因素,高盛國際化擴張的初期並不順利。但高盛保持戰略定力,將海外擴張提升至公司戰略高度,引入日本住友銀行等外部股東補充資本金以保障全球業務擴展,逐步建立客戶網路與金融產品和服務的優勢,廣納當地人才,一步一個腳印站穩全球領先投行地位,在國際資本市場發揮重要影響力,在過去三十年內,高盛已經有兩位CEO和一位資深領導擔任了三屆美國財政部長。
第二,國際化拓展過程中,各家投行對自建外延各有側重,成功與失敗並存。高盛以自建拓展為主,1995年至今跨境戰略並購數量僅約10個,但在韓國、澳洲等地區也採用外延方式補足對當地市場的滲透能力;摩根士丹利以自建與合資為主,尤其在日本和中國都採取合資的方式,迅速突破監管和業務拓展瓶頸實現高效佈局;瑞銀則以收購為主,1995年至今並購超過40家金融機構實現全球綜合性業務的迅速擴張,金融危機後瑞銀重新聚焦財富管理、資產管理、投資銀行等優勢領域業務。
大型跨境並購也面臨較大的整合難度,代表性案例為野村證券收購雷曼兄弟。野村證券收購雷曼兄弟亞洲和歐洲的業務後,儘管收入錄得增長,但由於收購後整合效果不及預期,業務佈局偏失,疊加兩家企業文化衝突和合規風控漏洞,收購後野村的海外業務多年虧損,未能建立起應有的國際競爭力。
第三,國際投行以“投行+投資”的業務模式分享了新興市場增長收益。自上世紀90年代開始,國際投行已對新興市場展開了全面的業務佈局,特別是在中國、印度、東南亞、中東、巴西等國家和地區,建立了一定的領先優勢和壁壘,因此中資投行在新興市場的國際化進程勢必面臨較為激烈的競爭。業務模式方面,國際投行以“投行+投資”的方式跨週期佈局新興市場,除在岸主體業務和離岸跨境資本運作收入外,尤其是通過直接投資分享了當地經濟和資本市場發展帶來的巨額收益。以美國投行業在中國市場的業務拓展為例,2000年以來,在面臨中資券商激烈競爭的背景下,美國投行業在華的在岸主體(如高盛高華等合資券商)收入僅約55億元[5],離岸主體收入(中國相關的境外上市、境外債券發行、跨境並購等業務)約810億元[6]。然而,美國投行業另闢蹊徑,通過直接投資中國龍頭企業捕捉中國經濟增長的機遇,2000年以來美國投行業在中國的直接投資收益高達約2,800億元人民幣[7],分享了中國經濟增長帶來的顯著收益。國際投行在其他新興市場的業務模式也大都類似,儘管跨境業務有相當優勢,許多投行海外在岸業務長期乏善可陳、甚至時常出現年度虧損,但以直接投資方式分享新興市場成長收益可被視為投行拓展國際業務的普遍跨週期盈利模式。
第四,通往國際一流投行的道路佈滿荊棘,多家投行曾面臨重大危機,甚至有些百年老店轟然倒塌。例如,瑞士信貸曾為瑞士的工業化進程做出重大貢獻,通過系列性並購拓展國際業務,發展成為國際一流投行,但近年來經營、風控不善,陷入流動性危機,2023年其作為一家獨立銀行的歷史宣告終結,最終被監管指定由瑞銀收購。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後,雷曼兄弟因持有大量抵押貸款證券而資產縮水,最終宣佈破產;貝爾斯登受次級抵押貸款拖累,最終被摩根大通收購。危機案例不勝枚舉,即使未曾面臨嚴重破產危機的其他國際投行,也曾在發展過程中普遍面臨風險管控、法律合規、內部管理、文化融入等多方面的問題,並蒙受巨大損失。事實上,每家投行在國際化進程中都會隨時面臨始料未及的挑戰,投行在國際化擴張過程中必須長期堅持審慎穩健經營的核心理念和持續建設更加有效的風險合規內控體系。
3
中資投行發展歷程及國際化進程
歐美領先投行的國際化成就得益於一系列特殊的歷史條件、先發優勢和機遇,中資投行不會簡單重複歐美投行的國際化拓展路徑,但可利用其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走好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打造中國的一流投行。2023年,中央金融工作會議、中國證監會已明確提出培育一流投資銀行的目標和要求,多家頭部中資券商積極回應、主動作為,以打造中國的一流投資銀行為己任,中信證券、海通證券、中金公司、華泰證券、中國銀河證券等頭部券商均在公司年報中明確提出目標成為中國的國際一流投資銀行,助力提升中國在國際金融市場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一)中國證券業發展現狀
中國證券業收入規模波動式增長,業務結構逐步多元化。回顧過去十年,中國證券業受資本市場波動的影響較大,2013年中國證券業收入規模約1,600億元[8],後續曾在2015年上漲至近6,000億元的高點,2022-2023年下滑至約4,000億元。但一方面,中國證券業收入結構逐步趨向更加多元,經紀、自營業務收入占比收窄,資管類業務收入占比提升,行業收入對市場波動的依賴度有所降低。另一方面,中國證券業也逐漸展現出頭部效應,行業收入向頭部券商集中,形成了一批具備競爭力的、有綜合服務能力的投行。
頭部中資券商業績在波動中整體向好。2022年前十大中資券商合計總資產規模達7.4萬億元,淨資產1.4萬億元,營業收入3,100億元[9],淨利潤930億元,淨資產收益率6.6%,境外收入占比達8.7%。中資投行紮根中國市場,已積澱一定的業務競爭力及收入規模,從而也為中資投行後續進一步加大國際化拓展打下了良好根基。
但在國際上,中資投行的綜合競爭力相較於國際領先同業仍有顯著差距。一是雖然中國證券業已具備一定規模,但相較歐美國際投行仍較小,中國證券業總資產規模約11萬億元,與高盛一家的資產規模相當;前十大中資券商收入規模約3,100億元,與摩根士丹利一家的收入規模相當。中國金融業直接融資比例仍較低,一家中國工商銀行總資產規模40萬億元,超過中國保險全行業的總資產規模27萬億元[10];而一家中國平安保險總資產規模超過11萬億元,與中國證券全行業的總資產規模相當。二是大量中資投行提供的金融產品和服務客群高度類似,尚未形成差異化的核心競爭力及經營特色,因此導致中資投行依然處於同質化競爭狀態。三是中資投行國際影響力有限,在國際市場的知名度遠落後於國際領先投行,尚未在全球重要議題中發揮關鍵引領作用,也未躋身系統重要性投資銀行之列。四是中資投行的資訊技術、國際人才儲備等軟實力較為欠缺。中國投行資訊系統大多依賴於第三方提供,國際投行自建並沉澱多年的、能支撐全球複雜業務的資訊系統領先於中資投行,且其對人工智慧等前沿技術的應用比中資投行遠為領先。國際化人才方面,許多國際領先投行境外員工占比高達50%,而最國際化的中資投行的境外員工占比也低於10%。
(二)中資投行的國際化探索
過去三十年,中資投行積極探索並把握國際業務機遇,歷經四個發展階段,在“走出去”方面取得了一定成績。第一階段是20世紀90年代初,萬國證券、申銀證券等在香港設立分支機構,青島啤酒、中國電信(香港)等中資企業赴港上市,象徵著中資投行跨境業務的萌芽階段。第二階段是21世紀初,伴隨中國加入WTO、試行QFII制度,中國與國際資本市場互聯互通、國內外資金跨境雙向管道初步打開,中資投行跨境業務取得進一步發展。第三階段是2006年開始,中資投行跨境業務迎來快速發展。2006年中國證監會正式發放牌照允許中資證券機構赴港展業,中資投行掀起“駐港潮”,積極參與中資企業赴香港市場與國際市場融資的浪潮,2006至2013年間,超過100家中資企業在香港上市,中資投行作為主承銷商的份額大幅提升。第四階段是金融危機恢復後,多家頭部中資投行通過境外收購擴展國際業務版圖,國際業務從香港逐步拓展至東南亞、歐洲、美洲等全球重點市場,典型收購案例如中信證券收購法國里昂證券、海通證券收購葡萄牙聖靈銀行、中金公司收購美國KraneShares、華泰證券收購美國AssetMark、銀河證券收購馬來西亞聯昌證券等。
縱觀中資投行的“走出去”歷程,呈現出五個路徑特徵。
第一,中資投行“走出去”進程依託中國經濟和資本市場的良好發展態勢,2000年至今中國名義GDP增長11倍,積極參與全球經貿合作,中國已逐步成長為全球產業鏈的重要中心,一帶一路戰略、QFII制度、互聯互通等開放舉措為中資投行國際化進程提供了沃土。
第二,中資投行普遍以香港作為國際業務橋頭堡,絕大多數大型及中型中資投行已在港有所佈局並以香港作為國際業務總部。作為中國資本內外迴圈的關鍵樞紐,香港對標國際準則和慣例,是中資投行積累國際業務經驗的首選之地。截至目前,中資投行國際收入的約80%以上為在港收入。
第三,國際業務拓展方向與國家戰略高度相關,中資投行重點佈局國際金融中心和一帶一路等市場,積極助力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推動在全球金融和資本市場領域“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推介中國投資機會。
第四,中資投行聚焦中國相關跨境業務,發揮“中國專家”優勢,重點推動與中國相關的跨境業務。助力中國企業“走出去”方面,伴隨中資企業出海進程加速,中資投行積極為中資企業在外融資及並購需求提供支持;推動國際資金“引進來”方面,中資投行為國際資本提供投資中國資產的路徑,協助中資企業引入國際資本。
第五 ,中資投行採用自建與收購相結合的方式佈局國際市場,截至目前,中信證券與海通證券已覆蓋境外15個國家和地區,華泰證券與國泰君安各覆蓋6個國家和地區。收購方面,中資投行過往收購的境外標的以證券公司為主,交易對價普遍在10億美元以內,均為控股收購且以現金支付對價,收購後中資投行對被收購公司的管理能力也得到逐步提升。
(未完待續,講座回顧下篇內容也將於近期發佈,敬請持續關注!)
[1] 進出口數據來源為中國海關總署
[2] FDI、ODI數據來源為中國商務部、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
[3] 數據來源為彭博新能源財經(Bloomberg NEF)
[4] 國際收入占比、國際員工占比、境外佈局等數據來源為公司年報、公司官網等
[5] 美國投行在岸主體(中美合資券商)收入以合資券商總營收乘以美方股比計算
[6] 美國投行離岸主體收入包括股、債、並收入,不含合資券商收入
[7] 直接投資收益根據大額交易的投資期間資本利得和累計分紅收入估算,暫不考慮時間價值
[8] 數據來自中國證券業協會,為協會專項合併口徑,不含境外收入、基金收入
[9] 數據來自公司年報,為集團合併口徑
[10] 數據來源為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
*感謝中金國際張育菲、寇玥、曹弘毅、於澤來和寧怡雯對本文的貢獻
楚鋼
中金公司前首席運營官
中金公司前首席運營官,此前任中金公司資本市場部負責人,負責中國多個領先企業在香港和中國內地IPO和再融資的資本市場工作。他於2009年加入中金,負責中金研究部的投資策略。加入中金前,他曾擔任花旗集團另類投資部董事總經理和高級基金經理。
請先 登錄後發表評論 ~